病室，１１１３

　　「﹍將牙齒浸泡在動脈汩汩冒出的熱血中﹍」
　　「那種感覺很像肚子餓，但是殺死再多印地安人也填不滿﹍」

　　這是源自《野性的呼喚》中的一段文字，年代久遠，詳細的語句已經記不
清，卻一直記得這個血腥的畫面。主角巴克是一隻巨大的狗，原本是安逸的家
犬，之後被賣到嚴寒的雪國，變得強壯、狡猾、有力，對於深愛的主人忠心耿
耿，直到牠的主人因掏金被印地安人殺死。

　　唯一聯繫巴克和人間的紅線就斷了。牠鬼魅似的殺光了所有看見的印地安
人，之後加入了一群狼。

　　中文形容猛獸經常說「張牙舞爪」、「呲牙咧嘴」。巨大的犬齒對於人類，
似乎天然就是力量的象徵。而說到力量，現代的人類對許多事情都無力。

　　對政府的抱怨似乎是所有國家共通的話題，在馬來西亞宵夜文化酒樓裡高聲
碰杯幹譙，來到台灣只是把規模換作計程車。但是無論政府多麼招人怨恨，這年
頭似乎沒有人想幹揭竿起義這種事。某紅色大廣場屠殺事件就是很好的啟示：政
府有槍、有刺刀、有飛彈、有坦克車，我們只有菜刀。也許真的應了早年社會學
家的預言，金字塔式的政府會漸漸變成鎖住民眾的鐵籠。

　　有人說台灣不是真的自由，惡法仍存，四處都是怨聲載道。「想殺人」這句
話已經漸漸從戲言變成氣話，再從氣話變成一種真實的渴望。許多朋友壓力大的
時候曾經找我懇談，不只一次提及想要殺人。暴力變成一種情緒的出口，這種現
象開始在大眾文化浮現。

　　暴力自從由惡行變成可以塑造的「暴力美學」之後，它有了許多化身。變身
英雄、破壞神、巨大怪獸、大俠、吸血鬼﹍它們都有許多共通的特徵。其中最吸
引我注目的是狼人。

　　傳說中，狼人有許多異常的能力。狼人本來只在月圓之夜變身，現在許多小
說或電影中的狼人已經進化（我曾讀過一本專記載狼人的書，作者相信並敬畏牠
們，信誓旦旦說進化論一定也會發生在狼人身上，使牠們跟上時代，變得可以隨
時變身）。狼人們力大無窮，行走如飛。粗硬的狼毛和堅韌的皮膚可以擋下子
彈，只有銀器才能殺死狼人﹍

　　本著文學系學生的眼光，用解讀象徵的眼光去閱讀這些傳奇，不禁興起許多
聯想。撐破皮膚長出牙齒的影像，便是掙脫束縛的符號。而力大無窮便使人興起
摧枯拉朽的聯想。最重要的或許是行走如飛和能防彈的皮膚，這些特質使狼人在
現代都市犯案時可以免於被警車追上或遭逮捕。在我看來這簡直是超脫法治的意
象。

　　武俠小說也是類似的東西。官府在武俠小說中只有幾種設定：形同虛設、不
敵江湖中人的功夫，或是極度腐敗。大俠們才可以任意殺人，不必顧慮殺人償命
的法律，運起輕功也可以來回大內。重重的皇宮是司法立法執法的象徵，卻攔不
住大俠的輕功。他們超脫法治。

　　這些活生生的暴力化身致力於對抗法治。志怪小說中屢犯天條，ＹＹ小說中
殺神滅佛。對照現代人無力扭轉政府的怒氣，冥冥中似乎是種軟弱的揭竿。而巨
大犬齒既然是力量的象徵，就無怪乎狼人受小說家的偏愛。

　　狼人、吸血鬼、怪獸、巨大的蟒蛇或鱷魚、大白鯊、殺人的軍犬，這些化身
大多長有巨大的犬齒（大白鯊一片的英文片名「Jaws」，直譯就是「下顎」的
意思。）甚至是俠客，他們手上也都拿著長劍，引「叢林王子」原著小說裡話，
「匕首就是人類的牙齒。」

　　對巨大犬齒的崇拜是否揭露了我們的某種不滿？我並不能回答這個問題。但
是我卻對巨大犬齒有深深的敬畏。某些人希望藉由化身為狼來擁有巨大犬齒，於
是成就了狼人的幻想。當我們力有不逮的時候，那深深的絕望和憤怒，讓人恨不
得長出牙齒，撕裂敵人的動脈，像《野性的呼喚》裡的巴克那樣用血來洗淨叢生
的恨意。

　　犬齒是一再放大的意象，《野性的呼喚》裡的文字，正忠實表現了人對於犬
齒的崇拜。細想，許多原始部落也常見犬齒或獸骨作成的裝飾，犬齒在人類文化
中所佔的地位，大概真的不僅止於我奇異的幻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