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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將很多時間花在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事情上。我想我是失去了能量,這
聽起來自怨自哀卻現實無比。所謂的「能量」,在我而言更多是「意志力」,
而非僅僅是「社會責任」或「動機」,外在的(也就是所謂的「現實」)生活,
特別是工作,相對之下發展得比較健全。我變得沒有辦法去把那些和我內心有關
的重要事情做好,例如耽擱了一陣子(約兩週)的小說創作、記錄要寄給別人的
生活材料、關於溜溜球的技術景觀總綱、以及一些性別認同的辯論。連帶的生活
也就變得毫無真實價值可言了。

  我想,是打從現在的寫作計畫中,整體結構上的一個不那麼起眼的混亂開始
的。那是一個略帶牽強的設計,當然,如果我有心的話,是可以老老實實坐下來
設計,擺平那件事,就像把混亂的毛線拉直那樣。但是這個嚐試的失敗,卻引起
不可思議的災難:整整有一個月我都通霄熬夜,房間雜亂不堪(我僅能將房間
勉強維持在一個「相較之下比兩年前的我乾淨」的比較狀態),大量昂貴消費,
包括四出外食、訂購了七本小說來「安慰」自己,買來預習的下學期課本全部堆
在角落不看,開始每週定期吸菸……而這一切竟全部不是為了累積寫作能量而作
的。似乎正是因為我在設法逃避我的寫作責任,才發生了這種種可笑的逃躲。

  我必須承認我是害怕了。我想是因為孤獨的緣故。這裡的「孤獨」,並非是
人際關係上的寂寞無援,而是一種「磨練的孤獨」。我從來沒有一刻這麼怕寫作
,小說一路進展到以前的自己從未體驗過的程度,遠遠超過以前的字數長度,
以及濃郁度。過去即使逼近兩萬一千字的時候也不曾有這種感覺,那時還是拼命
塞入不必要的描寫,擠到那個長度去的。現在卻必須把細節選擇性的刪掉。歐化
長句的風格也不是自己習慣的。時時重讀、設計情節、畫情節線、掌握感覺與
架構、全然陌生的寫作體驗(倒不是枯燥……最初還很有一種新鮮感,一種職業
感)。

  已經超越我這個階段的人,他們都表示這是必經之路,總有一段自以為設計
巧妙其實只是晦澀的的時期。所有讀過草稿的朋友,有的說比我之前的東西更難
看懂,有的說我文筆變得媚俗,雖然批評多過讚賞,但這不是問題。我認為只能
由練習、多閱讀來超越這個階段,所以既然不能急於一時,那麼掛念也無用,
必須像練劍一樣,在海潮裡等待振劍聲響了又輕、輕了又響……才有欲輕則輕,
欲響則響的一天。真正的問題或許是,在這個過程裡產生的幻覺。所謂的幻覺是
一種恐怖感。

  恐怖感……那種感覺包括一種離群感,興高彩烈的起頭,在衝往完稿終點
結局的路上編織各種夢境話術,半路回頭一看,自己已經離燈火好遠好遠了的
那種恐怖感。

  一頭是現實中的他人,另一頭是已經成為作家(也就是,已經克服了這種
恐怖感?)的人,而我就在中間。後頭沒有理解你的人,前頭沒有同情你的人,
而你身邊的人,他們都在瑟瑟發抖,或許他們也覺得虛幻、殘忍、而寒冷吧?
而更有些人是,要嘛羨慕你,要嘛害怕你,要嘛看不起你。我不停的錯覺自己
距離那冥國筆岸,只有薄薄的隔膜,一步之遙……只要有六萬字就可以試著投稿
了,只要能穩定的創作出六萬字,我就有機會了。或許正是這種「一步」的幻覺
害了我。

  另一種恐怖則源於禁忌感。細節越冒越多,在設計的時候想也想不到的細節
和語句,實際下筆的時候弄得問題到處都是。隨著像停不下來的機器一樣被製造
湧出來的細節,對於小說「主題」的核心全貌也越來越清楚……比一開始想像的
更清晰十倍,想像也不得不隨著我的認識過程而修改,角色們的靈魂,人性災難
逐漸浮現,我認識他們更深也更被他們所迷惑牽動,而這牽動,又是牽動到我
心裡很重要的一部分。就好像被強迫發酵那樣。

  像一只寶盒。那種感覺有點像性感帶短時間內被過度開發。鬧鐘被調快。
心裡有一塊圓圓的地方忽然活性化、像子宮般開始發展它自己的生育週期。整個
寫作的時間經過,就有如貪心的人,打開一只裝滿祕寶的盒子,而那個人並不知
道裡面有什麼樣的寶藏,也不曉得他將要帶走什麼東西……寶盒開了一條縫,在
他能夠「曉得」之前,他就快要被縫裡頭透出來的強烈寶光給弄瞎了。在他打開
這座寶藏的同時,好像受到什麼懲罰那樣急速衰老下去……一種不知道自己用
生命交換了什麼的恐懼感。我會變成怪物嗎?我寫這個故事是在交換什麼?我
會不會在投稿成功之前,先成為什麼和大家都不一樣的東西?我現在就放棄這堆
寶藏回去當普通人還來得及嗎?

  有點像潛水運動員,妄想在無光的深海像魚類一樣生存,海面是「人界」,
他離海面好遠好遠,偷偷鑽入一個不該僭越的領域。在這個過程裡他缺氧了……
於是乎,他把身邊漂浮的種種光怪陸離切片,漂浮的那些長有恐怖尖牙的、以及
彩帶般的螢光魚類,全部被他腦袋裡的化學分泌加工,變成嗎啡中毒過程裡看見
的,某種意想不到的水怪鱗光幻色。

  而實際上,這是幻覺。關鍵或許在於我誤認了自己的寫作能力,錯誤的告訴
自己只有「一步之遙」,借那股悲壯感來鼓勵自己……整個月我都被那種恐怖感
深深給唬住,那個問題是:

  「如果『真正的』寫作原來是這麼恐怖的事情,你會愛它嗎?」

  就好比大多數在我這個年紀喜歡讀小說寫小說的人一樣,我們對寫作總是有
很多不切實際幻想的。例如什麼「寫作是療傷」、「沉溺是美好」一類的話相信
大家都琅琅上口吧?關鍵就在於什麼是「虛假的寫作」。沒有成就的寫手(像我
)喜歡假定有一種「真正的」寫作態度,這種寫作生活和我們所經驗的所想像的
必須(?)截然不同。而我們這群寫手之所以沒有成就,完全是因為我們無法
掌握這種態度的緣故。所以我們的工作不正是應該朝向「真正」的寫作而努力嗎
?但更糟的是,在這個過程中又產生錯誤推論,以為「真正的」寫作,應該等於
「出書的」寫作。於是,慘事就發生了。所謂「真正」的寫作,看起來根本是
一個網友(我自己)不了解出版業生態就任意假定,把「作家」和「寫作」光環
化,神秘化以後的結果。寫作就是打字或把字寫在稿紙上,或許有寫得爛或寫得
好的區別,但是應該沒有「虛假的」、「真正的」分別吧?(真的沒有嗎?)

  有時候真是搞不懂,應該讓寫作這件事情,看起來有如動物本能一樣自然,
還是有如一座金字塔或都市那樣高度理性、深邃複雜?始終無法確定這究竟是
自以為是,或是其實果真得到了什麼確實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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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ekirayg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